丛凑大学生

寻找他们





今天是公元二零二一年的元月五号,与那位上海考生写那篇满分作文的时期已隔开了将近十三年。是的,十三年过去了,中国社会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你自己去看吧。你可以踩着共享单车在大街上看,你可以开着新能源汽车到处看,你可以用5G技术进网络空间里看,你可以坐上高铁全国看;你可以去看中国的大桥,你可以去看中国的公厕,你可以去看中国的高楼,你可以去看中国的移动支付,你可以去看中国的精准扶贫。总之,你能看到的,可以供你看到的,真的是很多很多。然而我所愿意看的,不在这里和那里,而在那位上海考生所说的城市的尽头。在城市的尽头,我能看到的是人与自然的现代边界,是文明与落后的现代边界,是真实与谎言的现代边界,是“他们”和“我们”的现代边界;在城市的尽头,我看得到“他们”的塑像,看得到自己的未来,看得到历史循环往复的演绎。那么,城市的尽头在哪里?在所谓城乡结合部么?——不,那里不是城市的尽头,那里是城市的希望,是中国社会的未来。我所到过的城市尽头,在繁华街景的背后,在绚丽灯光的底下,在一日三餐的空隙里;我所到过的城市尽头,在清湖公园的东边,在沙井中心公园的北边,在万豪国际酒店对面的社区里,在富源工业城的职工宿舍楼里。

在沙井中心汽车站的对面,有一条很长的小街。顺着街道往里走,我走过好多回了。在每一次漫无目的的游走中,我总能看到生活的具体,看到具体生活中一个又一个的他们。——他们在拥堵的门口宰杀一只老母鸡,他们在狭窄的过道里搭绳晾晒衣物,他们在破旧的墙根下叙谈着琐事,他们在乌黑油腻的角落里捡拾自己的生活,他们在对面高楼投下的阴影里嬉戏打闹,……在这里,我看到卖烧烤的货车被摆在屋檐下,或许某个夜晚,你就曾经在它跟前买过一块钱一串的牛板筋;在这里,我看到肮脏的手推垃圾车,把手上还挂着一大袋的饮料瓶,里头或许就有你在某个中午随手扔掉的一个;在这里,我看到搭在墙根的露天灶台,看到挂在树枝上的简陋的秋千,看到了破旧的门板,看到破旧的门板后面破旧的铁架床,看到破旧的铁架床上的破旧的生活,看到破旧生活中的那些破旧的他们。我知道,其实他们并不破旧,但是在对面高大耀眼的玻璃墙所反射下来的太阳光里,他们和我一样,就是显得那么破旧不堪,就像是大理石地面上停歇着的一只只死烂的苍蝇!

城市里没有苍蝇,我知道!有苍蝇的地方,都在城市的尽头。印度的影视工作者曾别出心裁地拍摄过一部电影,叫《功夫小蝇》。讲述的是一个被居住在城市中心的男子谋害致死的打工青年死后化作苍蝇报仇的故事,故事在现代科技的助力下被演绎得非常炫酷,同时也带着印度人特有的滑稽搞笑。我想,这样一只小小的苍蝇,竟然能够安然地飞到城市的中心,并且还能够顺利地将自己上一辈子的杀身仇人至于非命,实在是令人敬佩的。但中国的苍蝇是飞不到城市的中心去的,或者,至少这里的苍蝇飞不到城市的中心去。非但一只苍蝇,即便是我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呢,又到得了这里的中心么?记得那时应一个同学的请求去一栋大楼里查询一家对他进行过诈骗的网络公司,还没等我跨进门,就被一个身架笔挺的男子拦住了。——“不好意思,没有预约的话,这里你不能进!”——呵呵,预约?我跟谁去预约呢?是啊,我连一只印度的苍蝇都不如!随手抓住一只,我怒气冲冲地质问它:你为什么老在我跟前飞来飞去?你为什么要叮咬那个小孩子的耳朵?你在菜市场里的那块猪肉上是不是又下了一窝蛋?你这个流氓浑球儿,你为什么要趴在纸糊的窗户上偷看那个女孩子洗澡?你有能耐,也像你的印度同伴那样去城市的中心,去富人的家里,去吃一吃他们的美味,去睡一睡他们柔软舒适的床。这里是很脏乱差,但也绝不是你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滚犊子去吧,该死的苍蝇们!

——哟呵,咋,说话硬气了?让我们滚犊子,你有什么资格?你也不睁开眼看看,你头顶的这片天下是个什么样子!

——是,这里是城市的尽头,但不是人格和尊严的尽头,不是人类生活的尽头,不是希望和美好的尽头,不是梦想的尽头,……

——什么?梦想?你也有梦想么?即便承认你有梦想吧,我们在垃圾堆里爬碍着你做梦了?

——你干扰了我们睡觉!你污染了我们的饮食!你破坏了我们这里的形象!

——妈的,这词,说的是一套一套的。上了几天学,灭我们的技术没学会,大话倒是转舌就能来!那我问你:你们白天睡觉么,啊?你们的心就干净了?你们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还有个形象么?不是我说你,你得知道自己的斤两。都被流放到时代的边缘了,还自称是皇亲国戚呢?笑话!说句你不爱听的,我们现在就是啥也不做,也照样是在等着吃你们的腐尸臭肉。

——你……

——你什么你?不服气么?那你就等着吧,可怜的读书人!哈哈……读书人——啊呸!

——我是读书人。咋了?读书人,他更有自己的信念,更有自己的思想,更有自己的责任担当。你不过是一只来自粪堆里的飞虫而已!要捏死你,容易得很。但我今天没心情剿灭你。你赶紧滚犊子吧!有多远滚多远,别碍着我的路。

——路?哈哈……你的脚下也有路么?你脚下的路,是你的么?你告诉我,你的路打哪里起,又通往何处?我看呐,还是你滚犊子去吧!哈哈……

——你……

——怎么,无话可说了?行了,年轻人,去吧,别在这里跟我绕口舌了,找你所谓的他们去吧!我看,你也只在他们面前抬得起你那卑微的头颅,也只在他们面前捡得到你那份可怜兮兮的自信和尊严。你找他们,说到底,也只是在满足自己的虚荣,填补自己的因无能而造就的人际缺陷。去吧,为了你人生的充实,找他们去吧!

他们在哪里?——他们在清湖破旧狭窄的老村子里,他们在白石洲杂乱拥挤的握手楼里,他们在平安金融大厦豪华的阴影里,他们在深南大道凌晨的孤独和冷清里……我在这里都走过,我每一次在这里走过时都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比如今年的暑假,在清湖公园东门侧边的清湖老村子里,我就看到他们在做着中午饭:在用聚合板做成的简易厨房里,我看到他们拿着菜刀在剁乌鸡肉,拿着锅铲在翻炒着滋滋冒着油烟的蔬菜。在板房旁边一棵像是荔枝树的树木下,一个手里正抱着一个小男孩的老头子,在用他穿着解放牌鞋子的脚推动着用长长的塑料绳在树枝上挂着的旧轮胎。我知道,他这是在给孩子们荡秋千!站在几米远的一颗榕树下,我静静地欣赏着这幕天伦之乐,听到他们通过他们的家乡话表达出来的对于生活的乐意。但在他们的脸上,我看不到我能看到的,在他们的眼神里,我看到的是我的不实在,是虚伪和懦弱,是……好多年前,在景德镇一处这样的地方,我经历了父亲的病,尝过了两块钱一份的冰激凌,穿上了七十块钱的一件短袖,但从来没有感觉到那里是或者不是城市,没有看到城市的边界,只是一味地觉得那里比家里生活起来要便利,那里的夜晚比家里的要热闹,那里的人们比家里的彼此保持着更合理的距离。站在这里,看着他们,我突然就想到的是:在森林里的每一个层级上,都有着属于那个层级上的他们的自己的生活!他们或许永远不可能升迁到树冠的顶层,但普照的阳光也会给他们带去些许的温暖和明亮,即便是地洞里的鼠蚁吧,也有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在层级分明的森林里,生存本就是分层级的!只要是不想着死去,时光总会拖拽每个生命体往前进。

其实,我所看到的,更多的是发自我内心的东西;我看到的他们,其实就是我不愿看到的我自己。无论是在龙华公园,还是在凤凰山脚下那片古老的村子,他们呈现给我的,都是一种个体的生存状态,是今天的中国的社会现实。在这种现实状态中,有人焦虑不安,有人泰然若素,有人麻木不经,有人到处钻营。而我,无论看到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找不到我所愿看到的。商场里有小孩子,书店里有小孩子,公园里有小孩子,杂乱的老村子里也有小孩子,他们身上都有我的哀愁,也有我的欢乐,有我的过去,也会有我的未来。那个在废旧轮胎上荡漾的小女孩,难道那一时刻的她就没有不分层级的快乐么?厨房虽是破旧的,但在铁锅里烂煮着的难道就不是不分层级的美味么?是的,他们或许不同于“我们”,天上的星星或许比某些人家里的灯火亮堂,门前的水塘或许比某些人后院的泳池开阔,但他们也都在过着属于他们天生铸就的生活,——出生喝奶,读书毕业找工作,然后就是恋爱结婚生子,可以的话,未必就不能买房买车,再然后就是衰老和死去。这是很正常、很普遍的生活,是生活的惯式。只是这惯式之中,有离心的力量在强烈地起着作用,在将某些人甩出正常和普通之外,使其脱离轨道,成为任何人眼中的另类。我要寻找的就是这些他们中的另类,是生活的淘汰者,是人世的多余者!是我所不愿见的我自己!这些人,是他们中的少数,是孤独者,是逃离者,是几个活着等死的人。

——那么,无论是谁,也救不了他们!

人,如果可以说是高贵的话,不在财富的广博以及由此而生的社会地位的显耀,不在抽象的权利与尊严,不在他拥有可以改造外在世界的能力,而在他的自我认知,在于他能够自己反省自己,自己拯救自己,在于他能够把自己当作自己改造的对象。无论是谁,既没有也不会生存于虚空之中,总有或多或少可资利用的条件,凭借这些条件,总也可以谋取像样的生活。我想,无论是谁,都可以不悲观地看待这个世界,不悲观地看待自己。然而,他们,悲观成了他们的天然品质,就像西瓜结出的天然是西瓜、丝瓜天然结出的是丝瓜一样!这就是他们的莫大的悲哀!也是我的莫大的悲哀!在他们的生长环境里,自己早就不存在了,或者自己一开始就被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挟持着、压迫着。这是他们莫大的悲哀!如果上帝真可以很公平的话,那么这也是人类永恒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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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1-09-27 作者:湖北大学生网 来源:湖北大学生网 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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